沧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35卷第3期 2019年9月
善与报——区域社会史视野下《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的传承
于秀萍,童广俊
沧州师范学院 政史学院
摘要:孙氏家族累世积善,明初移民沧州,二世有族人出仕为官,其带来的荣耀与其争得地方话语权、成为地方望族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明渤海孙氏积善堂手卷》中诸位朝臣名宦的题赞,不仅使人透析出时人追求“善有善报”的社会心态,更使人体会出国家施政导向与树立社会形象之间的关系。
关键词:善与报;区域社会史;《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传承
作者简介:于秀萍(1974-),女,河北黄骅人,沧州师范学院政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明清区域社会史;童广俊(1963-),女,河北沧县人,沧州师范学院政史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地方史。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明清华北地区府县历史文化研究与专题数据库建设”,编号:13&ZD091。
在明清以来的历史上,渤海积善堂孙氏家族为沧州地望,具有良好的社会形象与较高的社会地位,该家族保存的《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签题《积善堂记》)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与艺术价值。对此,中国社科院历史所的秦博曾作《国图藏〈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形成、流存考》[1]一文,探究明初翰院文化、沧州地区移民社会、明代缙绅宗族意识等问题,相关内容不再赘述。本文主要从区域社会史的视角,梳理孙氏家族的积善传统,以解析国家与社会之间的关系。
学界关注善行的学者不少,尤其以包筠雅的《功过格———明清社会的道德秩序》[2]、酒井忠夫的《中国善书研究》[3]、夫马进的《中国善会善堂史研究》[4]、梁其姿的《施善与教化———明清时期的慈善组织》[5]、韩德林《行善的艺术》[6]为代表著作,这些都是对明清以来慈善事业进行研究的重要成果,说明中国自古不仅有悠久的慈善传统,还有深厚的慈善思想底蕴。笔者曾主要依据华北家谱中的家训资料了解家族对“积善”的需要[7]。本文解析的是一个讲究慈善的移民家族在区域社会的发展与影响。
一、族人出仕与《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的形成
孙氏家族是随着明初的移民大潮来到沧州的,据其家谱记载,孙德才,居怀来,乐善好施,九十余卒。其子孙成甫(1330-1400),于明洪武初年奉母陈氏迁于沧州忠二里民籍,卜居孝友厢。明初改怀来县为怀来卫,建直隶后军都督府,曾迁山西、山东、湖广等地数万民于直隶,孙氏应该是随着边境建卫、民户内迁而来到沧州的。孙成甫次子孙敬,字克恭,明永乐初“由乡校登成均①”,任兵部司务,擢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五品,诰绶其父奉直大夫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孙氏移民沧州第二代即入科第,被认为与父祖“乐善好施”有直接的关系。朱棣正式迁都之前,来往于北京、南京之间,孙克恭于1413年随龙保驾北上,途径沧州,引起里中父老的艳羡,成为家族荣耀,孙氏家族积善之功遂获得社会的认可,翰林院诸学士“皆为诗文以美之”,孙氏家族也成为官方淳化社会风气的标杆,在当时以及以后形成巨大而深远的朝野影响力。
以首辅杨士奇《积善堂记》为首的四十三人所书《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不仅书法价值、文物价值巨大,其历史价值亦不容忽视。这些人皆为当时官场举足轻重之人物,手卷背后的深意值得挖掘②(见表1)。
表1《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题赞者信息
这四十三位明代题赞者绝大多数是科举出身,具有深厚的学养与传统文化的根基,对于他们以“积善”为主题的手书的研究,能够揭示当时的时代背景和时人心态是确凿无疑的。手书被孙氏作为家族荣耀,制成纵31厘米,横1964厘米的绢本手卷,世代存留,并且制定族规,手卷由家族中有名望者保管,体现的是家族“贵贵”“贤贤”的建设理念。孙氏在地方社会形成影响力,不少手书为地方志收录,如清乾隆《沧州志·艺文》中就收录了刘真《积善堂箴》、余鼎《积善堂铭》、金幼孜《积善堂记》、胡俨《孙氏积善堂诗(有序)》、周述《积善堂赠孙克恭》等篇,其中余鼎的《积善堂铭》中明明白白记录了“积善”的由来:
夏官司务孙克恭氏,世为渤海右族,克恭以明经拔胄监,居官绰有能声,永乐癸巳以护跸来北京,道经其乡,有昼绣之荣。里中父老咸相谓曰:孙氏之先,隐德弗耀,独克恭卓然振立,以荣乡闾,可谓贤也已。克恭闻之曰:余小子恶乎,贤赖祖父积德之深,庆泽所钟也。是父老辈名其堂曰‘积善’。翰林诸公皆为诗文以美之。[8]
孙克恭的“昼绣之荣”带给家族的是无上的光彩,也成为地方社会树立的道德标杆。本来受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影响,孙氏只是在积累“隐德”,希望泽被后世,到孙克恭入仕为官,“以荣乡闾”,隐德张显,并且孙克恭本人也认为自己的“官声”是祖先积善“庆泽所钟”,所以命其“奉亲之所”为“积善堂”,邀集“翰林诸公皆为诗文以美之”,最终形成《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孙克恭作为一个五品官员,能够请到诸位达官显贵、翰林硕彦的“积善”主题题赞,其背后的思想背景、时代背景不可忽视。
“积善”即持续做好事,做善事,累积善行,积善行德,遂功德无量。历代经典对之早有阐述,《周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行,必有余殃。”《汉书·董仲舒传》:“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人不知也。”后由儒道推进,士绅参与,民间善书大兴,如明代《了凡四训》,为袁了凡所著训子善书,阐明“命自我立,福自己求”的思想。还有流行于宋明时期的各种“功过格”,初是程朱理学家们逐日登记行为善恶以自勉自省的簿格,后由僧道推行流行于民间,泛指用分数来表现行为善恶程度、使“行善戒恶”得到具体指导的一类善书。“功过格”对各种功和过的规定,就是提倡仁民爱物、忠君孝亲,是宋明以后中国古代道德标准的反映。积德行善可以说是传统中国老百姓的一种较为普遍的信仰。这种信仰的形成,应该与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的传播也有一定的联系。所以,传统中国人的积善行为是典型的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产物,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中明显的实用主义。
可见,四十三位翰林学士共同撰写“积善”主题题赞,有非常深厚的思想背景。同时,这些人身在官场,他们的一言一行,更应该折射出的是国家施政的时代特点。朱明治国之初就提出“为治之要,教化为先”的理念,所以说,明朝的官员从“建立地方秩序、稳定国家统治”出发,以“积善”带动地方社会的“教化”,才是这些高官写作题赞的初衷。
二、家族续谱与《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的传承
移民家族入居当地,会很快进行家族建设,走向组织化。界定宗族组织的存在与否,学者一般认为族谱、宗祠、族田是其三大着眼点。笔者曾作《晚清民国以来的河北宗族述略———以河北宗族族谱为中心》一文,提出“由于对北方宗族的研究至今未能全面深入展开,致使学界多有人认为华北的宗族是表达性的,文化性的,缺少宗祠、祭田等外在的物化标志。这种说法应该是不全面的,在河北历史上,存有[9]不少这样的物证”。由于战乱和运动,祠堂多毁,近些年有恢复的迹象;北方家族重视墓祭,多有祭田,否则也会公摊祭祀费用;只要条件允许,家族都会不断续修家谱。在近些年的研究中,越来越多的学者承认共同的祭祀生活也应该是家族存在的表征。不仅是这些存在,《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的存世也是孙氏家族凝聚力之所在,其在历次重修家谱的过程中被强调,传承至今。
《渤海积善堂孙氏家谱》由九世祖孙国重创修于明万历年间。孙国重之后,家谱也在不断续修:
二修,十一世孙鋚,字叔铸。清雍正十年(1732)。
三修,十四世孙绍芳,字丹圃。清乾隆二十年(1755)。
四修,十三世孙振元,字力斋,暨十四世孙坦,字履贞,孙希虞,字立唐。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五修,十五世孙廷芳。清嘉庆十七年(1812)。六修,十六世孙由甲、杏甲、鹏甲、叔甲。清道光二十一年(1841)。
七修,二十世孙传龄。1982年。
八修,二十一世孙家声。2001年。[10]
可见,孙氏家谱清代多有续修,基本按照“三十年一小修,六十年一大修”的纂修原则,规范执行,说明其家族建设的内在秩序性。另外,渤海孙氏从第九世修谱,前面资料多为家族内部口耳相传,并非确证,而《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作为可靠的文献,遂成为研究孙氏迁沧之初历史的重要证据。杨士奇作《积善堂记》曰:“渤海孙德才氏,忠厚乐善,有不忍人之心,推所有以赈穷周急常若不及。其子成甫体父之心,所施惠有加而无替于是。渤海之人归德与孙氏久矣。今成甫之子克恭遭逢圣明擢兵部员外郎,为五品京官,而以‘积善’名其堂,盖念今之荣誉实本祖父积善累仁所致也”,道出了孙敬名其堂曰“积善堂”[11](P17),乃彰显先世之德以自励、“上养其亲,下遗子孙”的初心。这种崇尚“积善”的家族精神,也是孙氏家族延续的重要支柱。
孙克恭之后,渤海孙氏家族代有才人,科第连绵,但因其家谱创修于万历年间,任官记自九世:
九世孙日选(1559-1632),字翼明,号象山,别号道明。万历甲午科(1594)举人,授延安府推官署延安府知府事,敕授文林郎。
九世孙国重(1562-1615),孙日选胞弟,字玉衡,号景山。万历庚子科(1600)举人,拣选知县,诰赠文林郎。喜读书,工诗赋,有南川楼八景诗传世。
十世孙延禧,生卒失考,孙日选长子,天启甲子科(1624)副榜。
十世孙延祉(1606-1685),孙日选四子,崇祯丙子科(1636)举人。授山东禹城县知县,敕授文林郎。
十三世孙抡元(1702-1775),字子声,号复斋,道号沧南。雍正乙酉科(1729)举人,授湖南永州府东安县知县,敕授文林郎。
十六世孙由甲(1803-1855),字申田,号曰生,又号吉人。一说树庵。道光十五年乙未科(1835年)举人。著作有《树庵文集》。
十六世孙瀛甲(生卒不详),字仙洲。幼失怙,事母以孝闻。家贫,立志进取。弱冠入郡庠,因受胃疾辍举。治六经,尤精于易,习天文星象。晚年研究地理,颇有心得。著作有《地理正宗详解》。
十九世孙楷第(1898-1986),字子书。现代戏曲理论家。
孙氏家族迁沧以来的发展,以及《渤海积善堂孙氏家谱》对其家族职官的记载,部分解决了笔者一直以来的一个困惑,即明初曾大量任用北方人为官,尤其沧州人因为王翱、马昂的关系,士人出仕更多[12],但沧州家谱有任官记载都到了五到七世,或者更晚,官方记载与民间文献记载明显不符。孙氏作为移民家族,二世有族人出仕为官,不管与王翱、马昂引荐推举是否有关,其带来的荣耀与其争得地方话语权、成为地方望族确实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提倡积善的传统,培养题赞的收藏者,就是培养家族的未来,所以“积善余庆”在当时的社会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态。如沧州于氏明初迁自山东,谱序中就把族人科第与“积善”联系起来,《沧州于氏家谱谱序》记:
有六世祖耀斗公,当明季离乱之时,能出智略以保全家族,且乐施与厚,周恤终身,惟好行其德勿稍衰。而天之报施善人,卒有以昌炽其子孙,光大其门闾,登庠序捷科名者延绵不绝。[13]
对“善”的传承形成传统中国家族文化的特色,一脉相传。因为孙氏族规的规定,手卷须在有功名族人手中传承,故现当代传到古典文学研究专家孙楷第先生手中。为了延续家族传统,续写题赞,应孙楷第先生之约,邓之诚、沈兼士、黄侃分别在题赞上签字留言。邓之诚曰:“子书先生家藏《积善堂记》,永乐中名单伟人若姚、金、三杨、二沈皆有题识,洵天壤间环宝也。六百年来保而勿失,孙氏世泽孔长矣!幸得拜观,赞叹无已。”[11](P18)历史学家邓之诚的评价更加凸显了手卷的文物、文献价值。
解析“积善”语境,应该就是传统中国社会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祈福之心,是一种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愿望。可能经过长时段的发展,这种“积阴德”的行善已经成为了一种“潜意识”,只有在某种特殊的机缘下,才会被利用为“欲望”,如在国家提倡教化、宣传“善报”的情况下,或许呈现为一种世俗的心态。今天,我们更愿意总结为“积善”是中华民族对生活的领悟,因为其“积累”的是家族发展的根基,成就的是瓜瓞绵绵,世代传承。
三、累世积善与“福报绵长”
明清以来华北家族获得较大的发展,对于其发展、进步的原因,家谱中往往有自己的揣测,并多归结于与其族人积德行善有关,这就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理念。这一理念往往会出现在家谱的许多地方,而且族长、族老会在日常生活中反复要求,并且宣讲一些相关的故事,教导族人一定要积德行善。而《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中诸位朝臣名宦的题赞,除了能够让人透析时人的“积善心态”,更能让人体会出国家施政导向与树立社会形象之间的关系。如刘真《积善堂箴》:
易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渤海孙克恭自其大父、父、至于今积善且三世,所以克恭由胄监生遂为开朝官,其庆可知也。乡之父老咸誉之,因颜其所居堂曰“积善”。于是会稽山人刘真为之箴,箴曰:“人性本善贵在积,若彼播种斯有获。有善不积自戕贼,物欲蔽固天理塞,谁其积善衍世泽。孙氏好施克继述,作善降祥靡有忒,嗣孙簪缨殊赫奕,毋怠而荒害有益,我作斯箴示尔侧,子其鉴视谨朝夕。”[11](P6)
这篇箴言本是因为孙克恭为开朝官才有的追述,但是孙氏族人却强调“积善衍世泽”,认为孙克恭任官是其父祖积善所致,其中包含宣传的是一种因果报应的观念。所以家族想要“嗣孙簪缨殊赫奕”,一应要叮嘱“子其鉴视谨朝夕”。运用北京大学赵世瑜教授提倡的“逆推顺述”的研究方法[14],其实不管是代表官方意志的朝官,还是地方家族,都是明确地从自身考虑出发来阐释孙氏家族故事的。而这些考量的出发点就是大众共识的“积善”心态,这是家族这种基层社会组织生发的必要环境,也是朝廷提倡教化的土壤。
再有,余鼎的《积善堂铭》提到:“余先人洪武中尝二守于兹郡,其间之风土民俗余窃识之。比年尝即是邦,询往事于诸故老,若克恭之大父得才翁、父成甫翁之善行,盖已闻之熟矣。岂容默默已哉!乃为铭以书于堂之壁。铭曰:维农夫之穑,菑播是力秋场乃有收获,为善之功与穑事攸同,力积乃丰。猗武子之胄,世笃仁厚,抱环勿售,累善行义,丰财好施,以赒夫困穷。德泽之钟勿及于厥躬,后嗣以隆,乃绍厥绪,文苑独步。维声华夙著,蜚英璧雍,攫官司戎,用日跻于显,融积善之庆,天道之应,维孙氏攸定,乃书积善,乃揭于堂,遍遗泽,斯衍勗之后昆,继先祖之仁,百世勿谖。”[11](P13)在余鼎的叙述里,其先人曾在该地任官,早已熟知孙氏积善之功,孙氏向所有有“缘”人“征言”,应该也是历史上重视舆论、乡评的遗韵的体现。其次,这种祖先累世积善,子孙显亲扬名的叙事模式,是一种付出与回报的平衡,是“舍得”观念的具像化。杨联陞先生曾说:“实际上每一个社会中这种交互报偿的原则都是被接受的。而在中国,其不同之处是这项原则有由来久远的历史,高度意识到其存在,广泛地应用于社会制度上,而且产生深刻的影响”[15](P27)。
金幼孜的《积善堂记》对以上的观念表述得更清楚:“书曰作善降之百祥,天人感应之理可征不诬。今孙氏之祖若夫既勤勤焉启迪之于其先,而克恭兄弟复勉勉焉继承之于后,所谓水益增而深、山益增而高者。吾知孙氏余庆沾溉后人,以传之于无穷,盖为可量也。”[11](P4-5)“作善降之百祥”,“善”贵在“积”,贵在继承不替。在中国,自古就有功德积累的传统,积功可以带来长寿和好运,这种还报延续到后代子孙身上,这就是“阴德”“阴骘”。“阴骘”一词,其源盖出于《尚书·洪范》:“惟天阴骘下民”,意谓“冥冥之天保佑人民”,这里宣扬的是古代一种比较简单的天命论思想。《阴骘文》是道教劝善书的一种,成于《太上感应篇》之后,有各种手抄本、刊刻本。儒家思想中本来有天人感应理论,因此他们对劝善改恶的阴骘思想并无抵触,应该与国家以神道设教、化民导俗有关。“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还有一个更加直接的说法,即“积善之家,必有美报”。“善”“报”是“付出”与“获得”的对等关系,所以这一理念包含的是一个“互惠”认知。这一认识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很深的渊源,如在儒家经典《礼记》中有一段很著名的话:“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杨联陞先生在其《报———中国社会关系的一个基础》里解释“报”这个字有很广泛的意义,包括“报告”“报答”“报偿”“报仇”,以及“报应”[15](P27)。这一些名词的中心意义是“反应”或“还报”,而此一观念是中国社会关系中重要的基础。
所以,胡俨在其《孙氏积善堂诗(有序)》中更要强调:“有阴德在人,今克恭之仕于朝而光显者,岂无其本哉!又一门孝友,兄弟怡怡可尚也。乃赋长句以美之,使其乡人歌之。既非溢美必有感发而兴起者焉。”“十年树木树成林,百岁种德德愈深,岂不见燕山窦禹钧,岂不见应山连处士,三公阴骘天所鉴,子孙荣华列青紫。”[11](P2)胡俨以“积善”宣扬阴骘思想,是从“重教化”、建立地方社会秩序出发的。而家谱中也宣传族人善行,涉及阴德积累,行善带来好的家族风水,泽被后世。翰林诗文与民间家谱表述的殊途同归,折射出时人一种普遍的关注与心态,这也是朝廷统治思想统一的体现,周述的《积善堂赠孙克恭》正好是从这个角度论述的:“圣代淳风遍君家,世德深,诗书传。”[11](P6)“家风淳一”关系地方稳定,地方民俗教化又是朝廷最为看重的施政方向,维持秩序与保持平衡永远是时代的主题。
四、结语
本文主要从区域社会史的视角解析渤海孙氏家族的积善传统。笔者二十年关注沧州移民问题,渤海积善堂孙氏家族明初迁沧,累世行善,家族科第不断,成为当地望族,其发展路径值得关注。孙氏本来遵循的是故家隐德,希望泽被后世,这是传统社会一种普遍的心态,孙氏祖上在认真地践行。明初孙氏族人顺应朝廷教化需要,将官声与积善结为一体,在区域社会形成影响力,提升了家族的社会地位。《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是珍贵的家族文献。20世纪30年代初,手卷存于著名学者孙楷第先生处,历经军阀混战、抗日战争、“文革”等时期,孙氏几代人悉心守护,终完好无损。因孙楷第先生上世纪30年代曾供职于国立北平图书馆,与国家图书馆渊源深厚。近年来,经哲嗣孙泰来先生与族人反复商讨,在文化部原部长、著名作家王蒙先生的积极促成下,2011年5月孙泰来先生代表渤海孙氏家族将手卷捐赠国家图书馆。2017年题赞手卷由凤凰出版社影印出版。围绕孙楷第与孙氏家族的学术会议2018年10月在孙楷第先生的故乡沧州召开。
其实对善的提倡,在中国有悠久的传统和深厚的社会土壤,对“善与报”的宣传与国法、家训是并行的,其中包含着国家与社会的不同需求,一方面是“九州大同”的治世,一方面是“诗书继世长”的忠厚之家。所以,在传统社会,对“积善”的倡导是“化乡理念”贯行的必然路径。
注释:
①成均:古之大学,泛称官设的最高学府。
②表1内容摘自田晓春整理的《明渤海孙氏积善堂题赞手卷》,香港凤凰出版社2018年版。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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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尤书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