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鏻墓志铭》考索
刘青松
（河北大学 文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摘 要：边继祖撰《戈鏻墓志铭》是目前戈氏家族唯一可见的墓志铭实物，对照戈涛代戈鏻为其母作之《叔祖母边太君行述》、顾汝修为戈鏻父撰之《戈毅庵孝廉墓志铭》，可见一个中等读书家庭的生活状况。尽管戈鏻其名不著，但由于戈氏在当地的影响，其墓志铭对梳理当地望族之间的关系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戈鏻；戈涛；边连宝；河间七子
中图分类号：H109.2 文献标识码：A
《皇清例赠修职郎乐亭县教谕谧园戈公暨元配张孺人合葬墓志铭》，边继祖顿撰文、朱阔篆额、李永书书丹。乾隆二十六年（1761）刻石，志石制，长方形，无盖，长53cm，宽80cm，楷书39行，满行29字。出土时间不详，现藏肃宁县文保所。
献县戈氏祖籍江苏吴县（今属苏州市），明嘉、隆间迁京师，明末移居献县丰尔庄（该村今属河间市），迅速发展为畿辅望族，支派流衍及献县、河间、泊头、沧县等地。据民国《戈氏族谱》，有清一代，戈氏出进士5人，举人12人，生员143人。戈英、戈懋伦、戈锦、戈涛、戈源，由曾祖至曾孙，四世五进士，有“父子翰林”“兄弟御史”“弱冠登第”的佳话。献县有“纪家的文名，戈家的秀才”之说，乃言戈氏读书之盛。尚秉和云：“献县戈氏……虽不大贵极显，而家世读书，能以勤苦发为科名，积为仕宦，枝叶芬馥，绵历不绝。”① 戈氏祖茔无论是丰尔庄先茔，还是河间新河口先茔、桥城铺先茔，并毁于文革，墓志、碑刻情况不明。唯于《戈氏族谱》存戈继皋、戈英、戈懋伦、戈全伦墓志铭文而已，戈鏻墓志是目前戈氏家族唯一可见的墓志铭实物。戈涛有代戈鏻为其母作之《叔祖母边太君行述》，《戈氏族谱》载有顾汝修为戈鏻父戈全伦撰之《戈毅庵孝廉墓志铭》，二者加上《戈鏻墓志铭》，一家之史料俱全。戈鏻在家族中其名不著，但由于戈氏在当地的影响，《戈鏻墓志铭》对考察戈氏家族的教育方式，对梳理当地望族之间的关系依然具有重要的意义。
一、墓志释文
据献县孙希会先生藏《皇清例赠修职郎乐亭县教谕谧园戈公暨元配张孺人合葬墓志铭》拓片，为作释文如下：
皇清例赠修职郎乐亭县教谕谧园戈公暨元配张孺人合葬墓志铭：
赐同进士出身奉政大夫日讲官起居注钦命上书房行走翰林院侍读前左右春坊中允武英殿纂修官丙子科顺天乡试庚辰科会试同考官翰林院检讨庶吉士愚表侄边继祖顿首拜撰
赐同进士出身敕授文林郎山西祁县知县前夏县知县壬子科山西乡试同考官年家眷姻弟朱阔顿首拜篆
奉直大夫江南直隶海州知州前武进元和常熟荆溪县知县福建西仓同知晋江仙游县知县年家眷姻弟李永书顿首拜书
予乡举之明年为岁己未，如郡城拜于从祖姑氏戈母之门，于时祖姑子谧园公初游于庠，年十七八，见之挺特玉立，英秀之气发于眉宇，杰然高世姿也。叩其学，渊渊汩汩，词闳而意阔，知以远大为期也。戈氏故称多才，予以为如谧园公者必居一矣。及与戈芥舟游，乃知公所学多得之芥舟。盖公于芥舟虽叔父行，以母命从之学，甚严惮诚服之，是以语言举止，动与之相肖。已而予叔随园公教授郡城，予每叩生徒之美，则曰：“戈氏二子鏻与济也。”且诵赠二子诗曰：“鏻具温克姿，济有精刚色。”济为芥舟弟方舟，鏻即公讳也。学使每按河间，公与方舟互冠其邑，声大噪于通郡。后七八年，予在京师，芥舟既入翰林，方舟歌鹿鸣，有声辇下，独公困于青衿，自甲子一荐不售，数顿踬场屋，并□试亦不利，郁郁不自聊，癸酉被放，即欲焚弃笔砚，援例铨学职，明年竟以恚愤得疾卒，既卒，乃除乐亭教谕。呜乎！美才实难，才而成其才又难，才成而不遇，而能自养其才以有待，而终显其才则又大难，苏子曰：“高世之才，必有狷介之操，一不得志，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盖痛惜其才悯而伤之之词也，予于谧园公见之矣。
公讳鏻，字健行，谧园其号，世为献县人，居河间郡城，祖侍御公讳英，立朝有节概，传载邑乘，父孝廉公讳全伦，高才晚遇，不试而卒，时论惜之。母边太夫人，予从祖姑氏也。公为侧室窦出，生四月而孤，窦抚子守节三十余年，敕旌门闾。公事二母以孝闻，笃敬同祖诸兄，轻财好义，义声翕然乡里间，盖不独才艺之美，其行谊束修亦庶几古人，惜乎不获其年而赍志以没也，是可哀已。
公生于康熙庚子十一月三日，卒以乾隆甲戌十月十八日，年三十有五。配孺人张氏，同邑人，勤健善综家政，自公没，能复中落之产如其旧，训子有义方，亲族咸称道之，后公六年卒，在乾隆庚辰十一月十八日，距生康熙丙申十二月四日，年四十有六。子四人：长涵，娶李氏江南海州知州名永书公女；次淑，娶朱氏山西祁县知县名阔公女；次澐，聘孔氏□□卫千名继慈公女；次潼，未聘。女一，适河间太学生王名德澄。孙女二，并涵出。乾隆二十有六年辛巳十月二日合葬于桥城新茔之□。
铭曰：玉也而既砻诸，金也而既镕诸。弗鼎弗钟，弗琏弗瑚，以辱在泥涂。遏其光，闭厥声，松根化为石，中有不平鸣，千秋万岁视此铭。
二、墓主生平
戈鏻（1720-1754），字健行，号谧园，以廪生授乐亭县教谕，未履任卒。戈鏻为戈英孙，戈全伦独子。戈英（1633-1704），字育仲，号实斋，顺治十六年（1659）进士，以庶吉士授编修，改监察御史。有《居易轩稿》四卷、《西秦纪事诗》一卷、《奏疏》一卷。英三子全伦（1671-1721），字聚五，号毅庵，康熙五十六年举人。戈鏻母边氏，任丘望族故福州府同知边之铉女，边汝元妹，边连宝姑母。边氏乏嗣，鏻为全伦侧室窦氏出，顾汝修《戈毅庵孝廉墓志铭》：“孺人艰于嗣，请置簉窦氏，生子鏻而公卒，孺人抚鏻三十年，劬劳闵鬻如己出，恤窦氏苦节，病中命鏻吁请申于朝，得旌典。”② 戈鏻甫生而其父卒，戈涛代戈鏻作之《叔祖母边太君行述》有详细的描述：
太君艰于嗣，初屡欲为府君置簉，府君辄止之，乃嗣伯父子，数岁忽殇。太君遂决请置窦女为侧室，即不孝生母也。……丁酉，府君举于乡，庚子不孝始生，而府君尫然病矣。不孝初生时，堕蓐无啼声，太君骇曰：“死子也。”顷之乃啼，太君喜，走报府君，府君蹶然起。既弥月，抱置府君侧，府君摩不孝顶，顾太君言曰：“吾有此子，尚未知能成立与否，而吾顾将死矣。”因泣下，太君亦泣。府君没，引葬丰儿庄先茔，茔距城七十里，太君抱不孝乘犊车往送，时大风雪，寒甚厉，不孝僵抱中，太君大恐曰：“此子若死，吾不归矣。”既毕葬，入族人暖室中乃苏。[1](P93-94)
《墓志》载戈鏻受学于戈涛，涛为戈鏻伯父懋伦（康熙四十八年进士，官检讨）长孙，为鏻从侄，长鏻三岁。雍正十二年（1734），十五岁的戈鏻奉母边太夫人命受学于戈涛。这是戈氏的一则佳话，很多传记资料中都有记载，如边连宝《刑科掌印给事中芥舟戈公传》云：
初家居教授时，其从叔鏻奉母边氏命，受学于芥舟，芥舟以赫蹏封朴，率鏻告于其父聚五公之主。拜奠讫，芥舟启赫蹏，举朴向鏻曰：“涛受命于先叔祖矣，叔即不率教，涛将抗法。”鏻肃然，学行赖以有成。时鏻年方十五六，少芥舟仅三岁耳，盖其时已为人所严惮如此。[2](P1)
戈涛代戈鏻作之《叔祖母边太君行述》亦云：
太君以单绪孤危，思早抱孙，故不孝年十五即娶妇，然于读书犹懵懵。太君命从兄子涛受经业，戊午遂入庠，癸亥食饩。太君谓不孝曰：“汝父苦学半生，晚年仅获一举，虽没世犹赍恨，汝能读父书，取科名，及吾目见，死当报汝父于九原也。汝兄子涛，吾素所信爱，故使辅导汝，汝惟言是从，吾无憾矣。”故太君待兄子有加礼，而不孝亦深敬惮之。[1](P94)
于此可见戈涛处事之严及边夫人之教子有方。乾隆三年（1738），戈鏻成诸生。[1](P94)
乾隆七年（1742），边连宝馆河间戈府，教授戈鏻与戈涛弟济。戈鏻母为边连宝之姑母，戈鏻为边连宝表弟。日后戈涛与边连宝成为忘年挚友，起初就是因为这层亲戚关系。戈鏻的书斋石萝轩是边连宝、戈涛读书、唱酬之所。边连宝《代柬答芥舟三首》之一：“遥忆瀛洲郭，石萝烟霭深。阶前一片月，待我二人吟。”自注：“表弟戈谧园有石萝轩，余客郡城，时与芥舟联咏其中。”[3]（P1）在边连宝与戈涛的教授下，乾隆八年（1743），戈鏻成廪生，有声于学。[1](P94) 乾隆九年，边连宝辞馆，作《次前韵留别表弟戈鏻同学戈济》诗云：“鏻具温克姿，济有精刚色。为善足可用，咄哉各努力。吾道不自肥，十战非九北。干禄亦有方，慎毋践余迹。无为情惘惘，万里如在侧。但期一寸心，相映不相隔。”[3]（P1） 前二句即《墓志》作者边继祖所称引者。同年二月二日，戈涛书韩昌黎《送廖道士序》，落款为：甲子二月二日书于石萝轩之东窗③。尽管此书未言边连宝名字，但据当时情况与所书地点、内容来看，当为送别边连宝之作。后某年边连宝给戈涛的信中说：“方舟、健行近来文字何如？宜为其可据者，不必趋时。”[2]（P1）方舟、健行即戈济、戈鏻。
乾隆十一年（1746），边连宝作《有乌十章，章四句，为戈母姑氏作，兼示表弟鏻》，其自注说：一为姑母祝寿，二告诫戈鏻修学尽孝。诗云：
有乌有乌，逐彼贤雄。乃鬻乃判，雏缨其黄。其息奄奄，其啼续续。二母翼覆，恐罹于独。葆之藉之，肤之泽之。……雏乃晬矣，母则瘁矣。其瘁维何？言葺其窠。匪惟葺之，抑又蓄之。其蓄维何？捋苴及荼。捋苴及荼，以养尔羞。其羞既富，爰饲爰哺。以引以翼，振振其羽。振振其羽，有文莺莺。廓廓云路，雏回以翔。我祝而母，我祝而雏。务蘉于翱，勿惰以骄。匪骄匪惰，弋彼飞虫。爰返其哺，以慰母心。④
乾隆十四年（1749），戈鏻生母窦氏受朝廷建坊旌表。同年七月初八日，边夫人殁，年七十六。戈涛《叔祖母边太君行述》：“丁卯，生母守节年入例，学使吕公入告。今年春，命下予旌典。太君病中闻之，谓生母曰：‘不负汝贞操矣。’召不孝为建坊计，以明年经始。呜乎！太君竟弗及见。”[1](P94-95)
从《墓志》中的材料可以看到戈鏻性情略显躁急，缺乏沉稳老练，这大概与其甫生丧父、长于其母之手有关。
戈鏻父初葬于献县丰尔庄祖茔，边夫人殁后，迁葬于河间西桥城新茔。故戈鏻亦葬于此。戈鏻卒时，其四子尚幼，故《墓志》未予言及其具体情况，据《戈氏族谱》，戈鏻四子潼娶庞氏。又，戈鏻次子淑后中乾隆三十六年乡试，官赞皇县教谕。淑孙凤文，任渭南县丞，同治元年（1862），太平军破渭南，殉职，后祀于该县多公祠，世袭云骑尉。⑤
三、人物关系
墓志作者边继祖（1720-1775），字佩文，号秋崖，直隶任邱（今河北任丘）人，乾隆十三年进士，历官广东、湖北学政，“河间七子”之一，有《澄怀园诗稿》四卷。边继祖为边连宝族侄，戈鏻表侄辈。乾隆二十四年（1759），戈涛尝与边继祖、纪昀、戈济等人辅助任丘舒成龙倡建河间会馆于京师。[1](P126)
墓志篆额朱阔（1690-1762），字伧树（或作“沧树”），号愚谷，直隶肃宁（今河北肃宁）人，雍正八年进士，官夏县、高平、汾西、沁水等县知县。戈鏻次子淑娶朱阔女。朱阔尝从戈涛祖戈懋伦学，且与戈涛父戈锦为乡、会试同年，与戈氏为世交。乾隆二十四年（1759），戈锦去京师探望二子涛、源，恰其乡试同年纪容舒（纪昀父）亦在京。他乡故知，剧谈竟日，使工绘事者作《二老比肩图》，戈锦在跋文中提到：“同年存者，又有肃宁朱君沧树，以未至京不得与。他日朱君能来，更当以‘三寿作朋’命图。朱君闻之，其必欣然振袂也已。”[4]其中的“朱君沧树”即朱阔，故戈涛题其画像有句云：“三世交情两行泪，西风白发拜遗图。” [1](P76)戈涛有《愚谷朱公传》，边连宝有《夏县尹愚谷朱公暨原配尹孺人合葬墓志铭》。
墓志书丹李永书（1706-1774），字绶远，号芳园，直隶河间（今河北河间）人，雍正十三年拔贡，官晋江、常熟知县、海州知州、江苏按察使，有《左传汇笺》《浚河纪略》。戈鏻长子涵娶永书女。戈涛尝与边连宝分题李永书无双谱画屏。袁枚有《江苏按察使李公墓志铭》。永书为戈涛好友李棠叔父，李棠少时与戈涛、戈济诸人成“香泉诗社”，多所吟咏。[5]后李棠子李燧随戈涛弟戈源至山西学政任所多年。
墓主从侄戈涛（1717-1768），字芥舟，号蘧园，直隶献县（今河北献县）人，乾隆十六年辛未（1751）进士，以编修改官监察御史。著有《坳堂诗集》十卷、《坳堂文集》十卷，纂《献县志》二十卷等。
墓主表兄边连宝（1700-1773），字肇畛，号随园，直隶任丘人，拔贡，著名诗人，著《随园诗集》四十一卷、《随园文集》四卷、《杜律启蒙》十二卷、《病余长语》十二卷等。边连宝与戈涛被称为“瀛洲二子”，与刘炳、戈岱、李中简、边继祖、纪昀被称为“河间七子”，是清中期畿辅诗坛的杰出代表。
墓主从侄戈济（1719-1772），字方舟，涛弟，乾隆十七年（1752）举人，官奉贤、丹徒知县，有《偶存草》二卷。边连宝称之为“其心思才力不让阿兄”[6]。
注释：
①尚秉和之清封中议大夫抚宁教谕牛君墓志铭，见民国十四年《献县志》卷十八《文献志》。
②戈氏族谱，1997，戈繁桢藏。
③此条幅藏于戈氏后裔献县戈繁洪处。
④乾隆二十六年《献县志》卷十七《典文》。
⑤光绪十八年《渭南县志》卷六上《官师志•名宦》：“戈凤文，直隶河涧县增生，咸丰十年五月任，同治元年四月二十三日，县城被陷，阵亡，奉旨议恤。”案语：“邑令曹公士鹤，同治元年城陷殉节，当时虽未经奏请崇祀名宦，而能以死勤事，祀之谁曰非宜！今依何志例续入，再，同时殉节县丞戈公凤文、典史章公嵘与下邽御贼殉节县丞李公德润，均能以死勤事，允足名垂万古，庙食千秋，同祀名宦，洵无愧焉。”民国《戈氏族谱》：“凤文，字绚章，增生，嘉庆戊寅恩科挑取誊录国史馆议叙，陕西渭南县县丞，咸丰十一年□匪陷城，骂贼殉节，蒙恩恤，崇祀专祠，世袭云骑尉。”
参考文献：
[1]戈涛.坳堂诗文集[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16.
[2]边连宝.随园文钞（稿本）[Z].国家图书馆藏.
[3]边连宝.随园诗集（稿本）[Z].中国人民大学图书馆藏.
[4]王敏之.纪晓岚遗物丛考[M].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3.
[5]李棠.思树轩诗稿[A].清代诗文集汇编(335册)[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6]边连宝.病余长语[M].济南：齐鲁书社,2013.
基金项目：河北省教育厅第二期京津冀语言文字工作调研项目“河北省运河沿岸石刻文字资料整理与研究”，编号：No.YWDY201701。
作者简介：刘青松（1978-），男，河北献县人，河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河北大学博士后，研究方向：语言文字学、文献学。
[责任编辑：张胜广]
